一
圖1 陳國達先生像(彭柏興攝2018年4月6日)
圖2 陳新民先生像(彭柏興攝2018年4月6日)
清明時節,我又一次來到母校,站在陳國達院士銅像前(圖1)。
右望,是老辦公樓,樓前西南方,是中南礦冶學院(中南大學前身)首任院長陳新民院士的塑像(圖2)。
左側,是我在此學習七年之久的地質樓。
陳先生像后面,是冶金樓。
順著銅像中先生的目光望去,矗立眼前的是古樸的新圖書館,其后是老圖書館。透過新、老圖書館,目光再向前延伸,是民主樓與和平樓(圖3),是梁思誠先生的設計,當年清華南遷擬駐初程地方。
圖3 民主樓和和平樓( 圖片來源:秦源)
據《西南聯大與長沙》介紹[1]:當年,最早來長沙的清華大學在岳麓山腳下左家垅買了幾塊地,建造了兩棟教學樓(民主樓和平樓)和兩棟學生宿舍,民主樓和和平樓寓意著當年清華學子對國家民主、和平的強烈追求與信仰。遺憾的是,當時因未按時完工沒有使用,而清華則告別了衡山湘水,繼續南渡;可慶幸的,至今,這兩棟樓仍在使用,并成為文物保護著。
更為巧合的是,中南礦冶學院首任院長陳新民先生亦來自清華大學。本文的主人翁于1952年9月響應國家號召,也只身來到素有“有色金屬之鄉”的湖南,與最初到來的清華的陳新民、 武漢大學的黃培云和蔣良俊、 北京工學院的趙天從、 廣西大學的何福熙等教授一道登上籌辦新校的里程【2】。
而我,與中南、與地洼學說的結緣,則極為簡單,只緣于高考填報志愿時的“愿意服從分配”。1987年9月,我進入中南工業大學地質勘探與城鄉建設工程系“地質礦產勘查”專業學習,1991年考取本?!暗V產普查與勘探”,在地洼成礦研究所陳世益教授門下攻讀碩士學位。研究生期間與李玉平博士一道,參加了陳國達院士和陳世益教授主持的課題“博白-岑溪斷裂帶成礦帶研究”及“云開西緣成礦帶研究”兩個項目。三年的研究生學習,使我初窺地洼之堂奧,為其精深與博大而服膺,而各位老師及同學(當年長沙大地構造研究所的研究生與中南大學一道上課)提供的關于先生的掌故,更是讓我為先生的道德文章所折服。后來,陰差陽錯,我沒有在地洼學說的研習上前行,半途“出家”轉而從事城市工程地質工作。工作十年后,又在中南大學土木工程學院王星華教授指導下攻讀巖土工程博士。這其中,無論工作還是學習,甚至我的論文選題都深受陳先生一代前輩及其弟子們的影響。
二
根據龍淑貞撰寫的《 大地之子:陳國達》,不難梳理出陳院士的生平軌跡[3]:
陳國達先生,1912年1月.22日出生于廣東省新會縣。
1928年考入中山大學預科理學部,1930年升入本科地質系。
1934年畢業后入北平研究院地質研究所當研究生。取得學位后,先后在兩廣地質調查所和江西地質調查所工作。
1945-1952年任中山大學教授。
1952年后,歷任中南礦冶學院(中南工業大學前身)教授、副院長、中南大學學術顧問、一級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科學院長沙大地構造研究所所長,國際地洼構造與成礦研究總中心主席,國際礦床成因協會礦床大地構造委員會副主席兼地洼學組主席,1980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1998年起為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
陳老先生是世界著名的地質學家,他最突出的貢獻是于1956年發現大陸地殼的新構造單元──地洼區,突破地槽學說的羈絆,從各方面論證并明確提出了這是地槽、地臺以外的第三基本構造單元,稱之為活化區。并在此基礎上創建了殼體大地構造學,發展成為地洼(活化)構造理論體系,在國內外廣泛運用于找礦,取得顯著成效。地洼學說的誕生被列入世界科學技術史年表。
2017年5月6日,我來母校參加幾位研究生答辯。早早地,我來到陳先生銅像前,寫下了這樣一首既不合平仄、也不合韻律的打油詩(后來作了修改以求合符韻律與平仄,但總感覺沒有初吟時合意,所以放在這里,也不怕貽笑大方了),大致可以概括我心目中先生的主要業績:
江湖浩蕩山崢嶸,海陸變遷說紛紛。
歷史因果一言蔽,南陳北李兩峰青。
動定遞進螺旋律,聚散交替活化因。
錚如紅柳無卑色,璨若丹霞國士魂。
也許,不是地學背景出身的巖土同行,讀到這些文學有些不好理解。我不妨略作解釋:
“江湖浩蕩山崢嶸,海陸變遷說紛紛?!?,地質學家們面對大自然神功偉力塑造的浩蕩江河、峨峨大山,從各自的角度紛紛提出了一系列的海陸變遷的假說與理論。自1859年,J·赫爾發表地槽學說這一思想后,1873年,J·D·德那進一步發展了該學說。該學說的傳統觀點認為,地殼發展的形式僅有地槽區和地臺區兩種基本構造單元。1956年,陳國達教授根據我國大量實際資料,分析了地殼繼相對穩定的地臺階段之后又重新強烈活動的事實,突破地槽學說的束縛,從各方面論證并明確提出這是地槽、地臺以外的第三基本構造單元,稱之為活化區。為了表達這種構造區里面所特有的一種地洼盆地,并強調其是與地槽、地臺區并列的一級大地構造單元,1959年又稱之為地洼區,從而建立了完整的、系統的地洼區概念。
“歷史因果一言蔽,南陳北李兩峰青”。在那“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科學春天里,群星燦爛,“南陳北李”(陳國達、李四光)是巍巍群峰中并峙的兩座高峰。陳先生提出的“歷史-因果論大地構造學(殼體)”更是站在前人肩膀上,高屋建瓴!可惜,陳先生剛剛打開這一時空法則的大門不久,就與世長辭了,把無窮的遺憾與探索留給了后來人。
“動定遞進螺旋律,聚散交替活化因?!眲t寓意著地洼學說的兩大核心。地洼學說具有五個組成部分與和四個衍生學科。五個組成部分是:(1)大陸地殼新型構造單元活化區(地洼區)概念;(2) 地殼動“定”轉化遞進律;(3)遞進成礦理論, 也稱地洼成礦理論;(4)殼體概念;(5)地幔蠕動熱能交替假說。四個衍生學科是構造地球化學、成礦構造學、以殼體大地構造學為代表的歷史-因果論大地構造學和構造地球物理學。
“錚如紅柳無卑色,璨若丹霞國士魂?!被躁惱舷壬?/span>1980年寫于克位瑪依的《紅柳》詩[4]:“戈壁浩茫任縱馳,壯心豈減青年時。長學紅柳元卑色,沙烈風狂益固持?!薄暗は肌本鋭t隱含著陳院士對“丹霞地貌”的杰出貢獻[5]以及何繼善院土為紀念陳先生誕辰的對聯——“國士報國,地洼學說名揚四海;達人賢達,螺旋法則譽滿九州” [6]。
其實,先生的貢獻遠遠不止這些。他對工程地質、地震工程、對科普教育等同樣給后人留下熠熠生輝的真知灼見。對邢臺地震、五強溪水電樞紐工程、洞庭湖治理都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突途啪?,上千萬字的《陳國達全集》更是先生畢生心血之結晶,它將與先生的“堅恒、勇慎、嚴實、德勤”的思想一道,澤惠后世學人。
三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陳國達先生誕辰100周年紀念文集》并不厚,剛剛100頁。薄薄的文集中,共收錄了15篇文章。
何繼善院士在《一代宗師,百年垂范》中,情真意切地回憶了“文革”中陳先生的窘態以及知音難覓的痛楚,在“科學的春天”里煥發青春的熱情,為“長沙大地構造研究所”發展的奔波與嘔心瀝血,為先生雕塑命名的花絮及謙虛以及陳先生與夫人的相敬如賓。然而,我從何院士的文章中,卻讀到了未可言狀的況味。陳先生當年欲將“大地構造研究所”掛靠于中南礦冶學院而不得,到后來,先生尚在,而“大地構造所”卻“留守遷移”,讓人感嘆:這僅僅是這位老輩學人個人的無奈嗎?
葉大年院士的《榜樣的力量》最耐人尋味,樸素而雋永。葉院士以明確的口吻,肯定地指出“陳國達是唯一的在大學生時代就有突出業績的地質學家”。讓人臣服地認識到“地質是有東西學的”、“地質是可以學出名堂的”,從“地臺活化論”提出五十多年對我國找勘探業的影響更是由衷興嘆。事實上,“從實踐來,到實踐中去”這是陳老一生一以貫之的為學之道!只是,只是,葉院士有感于學界的“移形換影”,以魯迅先生的“為了忘卻的紀念”作結,讓人訝然,也許,院士也有唏噱感嘆的時候吧?
讓我能深深感受到陳國達先生的人格魅力與精神感召力的是吳延之教授的文章。吳老畢業于南京大學,他教過我本科時的《礦床學》與研究生時的《高級礦床學》,最難忘的是他講課時半張巴掌大的紙片,他能夠侃侃而談半天,知識之廣博令人敬佩。吳老以切身經歷,回憶了與陳先生共事52年的點點滴滴,講述了陳先生的“師古但不泥古,富有創新精神”、“提高教學科研水平,具有堅持不懈,堅忍不拔和堅毅頑強的精神”、“好學不厭,誨人不倦,與時俱進,匯聚包容的師表楷模的精神”。讀吳老這篇文章,如同當年在課堂一般,娓娓道來,將陳先生的“創新、堅毅、包容”一一剖開,讓人受益啟智。
另外,陳世益教授、童航壽教授、彭省臨教授、戴塔根教授、劉代志教授都奉獻了一篇篇感人肺腑的紀念文章。令人更為感動而真切的是劉亮明教授呈奉的、寫于2010年清明節,發表于科學網的博客《大師的小事:紀念導師陳國達教授》,文章僅僅擷取了發生在陳先生日常生活中的“時間都花在工作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關愛學生”、“不輕易簽名”、“節約與不愛財”等5朵浪花,卻能讓你感受到大師海洋般的寬廣與熱忱。有興趣者,不妨從科學網上一覽,那可是科學網推選的精選博文!從陳老的小事,再看看最近各種媒體上不斷渲染的導師與研究生的關系,我想,人們啊,我們是不是應該找回不該失落的傳統呢?
四
也許,這篇文章與巖土感悟沒有什么關系。
我之所以把它放在巖土網,只是以一個曾經以地學背景轉而從事巖土的普通一兵的感慨讓年輕一代感受我們的前輩的為人、為文、為學的風范。
大學甚到研究生所學的知識,并不一定是你走向社會、從事工作的方向。這種現象過去有,這種現象。過去有,現在有、將來仍會有!就我了解,在咱們巖土工程界,就有不少從地質學領域轉向工程領域的牛人,當然也有從土木領域轉向巖土的佼佼者。
春夏之交,剛剛是研究生復試、也是本科生找單位的時候。網上或私下,有不少年輕的同行問我:如何考研?如何選擇研究方向?如何擇業?我常常是知無不言,而確實又言而無的,甚為慚愧。特別地,我朋友或同學的孩子、甚至我的孩子也到了考研、就業的時候,我同樣感受到社會的壓力與現實的無奈。
時移世異,現代的年輕人與我們當年不可同語,與陳先生那一代人更不可同論,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大家都曾年輕,年輕便是最好的財富!
從陳先生的生平事跡里,你會意識到,如何把你的青春與你的職業(我不奢談事業)聯系起來?除了家國情懷,除了責任與大義,我想興趣也許是最好的理由。
昨晚,我在朋友圈轉發了《緬懷!地學界離我們遠去的117位院士》并寫下了這么幾句話:
云水襟懷,松柏氣概;斯人已遠,懿范長存!
我更愿意,借陳國達先生的《攜錘頌》與巖土朋友們共勉:
十年攜錘欲盡山,興來哪識路艱難?
晨風颯颯馳荒漠,暮靄蒼蒼度葦關。
衡岳云端笑斷壁,蓬萊海角戰狂瀾。
前塵回首休惆悵,奮起重揮征遠帆!
2018年4月8日23:35
主要參考資料
[1] 糖小三.長沙故事.西南聯大與長沙.2018-01-23.
[2] 有色金屬在線.大地之子—陳國達的“中南情緣”.2016-04-27.
[3] 龍淑貞. 大地之子—陳國達. 長沙:中南大學出版社. 2007.
[4] 陳國達. 陳國達詩選. 長沙:中南工業大學出版社,1998.
[5] 彭渤. 陳國達與“中國丹霞地貌”—紀念陳國達先生誕辰100周年. 2012-3-10.http://blog.sciencenet.cn/u/CSpengbo.
[6] 中南大學地球科學與信息物理學院.《陳國達先生誕辰100周年紀念文集》.2012.
我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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